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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、第九章

这一觉睡得很长,长得摸不着边际,苏幕遮一时看到了十几年前的大漠,漫天的黄沙,他还单纯的可笑,傻乎乎地踮着脚尖去摸白骆驼的头,白骆驼一身毛皮沾满鲜血,粘连成缕,滴滴猩红落在沙里,蔓延洇开,扩散着和他脚下的红色连在一起。

风里可以嗅到硝烟的味道。

烟火啊,似又见到了秦淮的画舫,几十盏宫灯照得亮如白昼,灯花噼啪作响,就能闻到烟火的气息,掩在冲天酒气之后,细微的烟火气。

他觉得很冷,从最深处缓缓流淌出的冷,眼前是水,夜半秦淮的冰冷河水,从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入侵,把所有的温暖驱逐离开这具躯壳,就连血液,都好像被替换成了河水。

身上没什么力气,疲惫不堪地缩起来,放纵了水的侵入,放纵了意识的远去,任由着记忆抽离,只剩了这么具空荡荡的壳子飘着。

若是可以,连他的性命一起随波涛流去,那该有多好。

是了,他不过是顺水推舟,踩进了陷阱,不过是佯装自己一无所知,渴盼着葬送掉自己的一切。

活着,有时总是一件太过苦痛的任务。

他的一生好像都是冷的,同河水一般无二的冰冷。一个孤儿要在战乱的西域生存,许是注定了留不下天真的。所以才会拼命虚构出干净温柔的自己,自欺欺人那是他曾有过的过去。所以才会那样依赖石观音赐下来虚假的爱意温存,直到再也无法欺骗自己,直到鲜血和烈酒打破了自己卑劣的幻想。

从一开始就是脏的,从一开始就是冷的,会写字前先学会了握刀,灌进喉中的酒远比水多,仅有的幸运便是生了这么张脸,却躲过了那些龌龊的交易。

赤着脚踩在沙地上,每日仅有几滴水,果腹永远是奢望,充作过两脚羊,差一步就成了锅里一堆烂肉,做过先头兵,穿着不合身的盔甲去送死。对他来说,杀人不是乐趣,而是技能,一种不掌握就会死的技能,所以那场战争,先锋军只他一个人活了下来,逃进了沙漠,逃进了狼群,行将就木的老人教了他两个月武艺,日日和狼群厮混在大沙漠。

大多数时候,比起是个人,他更感觉自己像只畸形的野兽,错误的生了人的模样,才会活得那么辛苦。

沉进水里的感觉是幸福的,这水就像他的人生,肮脏的,丑陋的,暗沉沉拼命遮掩住下面积淀的鲜血,撒着满河灯火酒香粉饰太平。

闭上眼睛,他从黑暗中来,走到了尽头,仍是黑暗。

飘飘荡荡,随波逐流,也许某一日谁会发现他腐臭发烂的躯体,混在这河水里,难舍难分。

冷到了极致,竟也能触到些许暖意。

他从未想过,醒来时会是那样的温暖,他还记得河岸腥潮的泥土,大半张脸埋在泥里,大半个身子浸在水里,却能闻到很淡很淡的檀香气,指尖划过布料的柔软,有人在问着他什么,焦急而又关切。

嗓音如此清朗柔和的人,心也一定是暖的吧。

脑袋里一片空白,找不见过去,寻不到未来,他就像于黑暗中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,筋疲力尽弹尽粮绝,终于有一束光施舍着照耀下来,第一次触及温暖的指尖颤抖着,恐惧又不忍放弃。

他挣扎着眼睛睁开一道缝,窥到了明亮的光辉。

太阳的颜色。

“花……满楼……”苏幕遮滞涩地念着那人的名字,朦胧恍惚中看见了大片光点交错流动,失落的过去,全部回到了脑袋里。

“我在。”响在耳边的声音同记忆里一样的柔和,苏幕遮怔楞地睁着眼,梦境与现实交叠重合,第一次,虚幻的光辉照进了他贫瘠单薄的现实。

花满楼温和地笑着,擦干苏幕遮额上的汗,触手的温度让他松了口气,“已经不发热了,接下来的日子只要好好将养着即可。”

苏幕遮眨眨眼,还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,身体迟钝的很,抬抬指尖都要耗掉他全身的力气,但是很暖,冷意不知何时已经退去,从内到外透着暖洋洋的倦意。

“我没事。”他开口说道,喉咙异常的疼痛,每个字都哑得不成样子。

花满楼伸手把人摁在床上,大病未愈的男人虚软无力,他没花太多力气就化解了苏幕遮轻到几乎没有的挣扎,“全身上下都是暗伤,三天三夜意识不清,不好好养着都活不过四十,你这叫做没事”

身体能差到这种地步,实乃他生平仅见。

苏幕遮看着花满楼,轻声问道:“我死不死,与你何关”

他说得波澜不惊,满是无所谓的样子,手却在床单上勾起小小的褶皱。

“我救不救,又与你何关”花满楼用布巾擦干苏幕遮额际的汗水,开始梳理他乱糟糟的长发。

又是那股微不可查的檀香气,清清淡淡让人不由自主就放松下来,苏幕遮眯起眼,语气笃定:“玉罗刹来找过你。”

如果不是玉罗刹做过些什么,谁又会愿意救他。

花满楼并不意外他猜到这件事,“没错,他很是担忧你。”

苏幕遮嗤笑:“他那不是担忧我,是怕我死了给他添麻烦。”他顿了顿,接着道,“他还给了你什么东西对吧。”

“嗯。”花满楼自袖中取出玉牌,放在苏幕遮手中,“他将此物交予我,不过我想还是由你自己做主为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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