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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三章 掌上珊瑚怜不得

“薇儿可怪朕之前未向你提起此事?”他握住我的手,目光却落在那酒壶上。

我摇摇头:“皇上心系社稷,况且后宫不得干政,皇上的决定无论是什么,臣妾都会支持。”

沈羲遥“哦”了一声,但眼中却没有一丝欢喜之意,反而有一点嘲讽。

我沉了沉心,后退一步跪在他面前:“臣妾有一事,还请皇上恩准!”

沈羲遥扶起我:“别动不动就跪的,你且说吧。”

我跪在他面前,抬头直直看进他眼中那点不放心,郑重道:“请皇上恩准臣妾陪伴皇上左右。”

沈羲遥脸色一变:“战场危险,朕怎能带你去?”

“就是因为战场凶险,臣妾才要陪伴皇上左右!”我的语气坚决。

沈羲遥摇摇头:“朕答应你一定平安无事得胜归来。”

“臣妾相信皇上一定能得胜归来,所以臣妾希望能够陪伴皇上??”我还不放弃。

他摆摆手:“此事不必再提,朕不会答应。你起来吧。”

我却依旧跪着,低声道:“那请皇上允许臣妾去护国寺为大羲平安诵经,为皇上平安祈福。”

沈羲遥定定看着我,我亦已坚决的眼神回望他。约莫一盏茶的功夫,我们就这样僵持着,他却突然笑了。那笑容如从枝头落进湖面的一滴露珠,引起淡淡涟漪般,逐渐绽放开去,却也只片刻,又归于平静。

“皇上笑什么?”我不解道。

“皇后为何执意不在宫中呢?”他含笑看着我,可那笑容却没有一点温情。

我抿唇道:“裕王监国。”

沈羲遥一愣,许是没想到我会这样直接,之后淡淡道:“裕王监国,皇后为何要出宫呢?”他眼中锋芒一闪,语气也冷下许多:“若是你们之间再无什么,又何必避嫌呢?”

我心中突然涌上一点不奈,这明明就是他在担忧之事,却来反问我。可当下却不知该如何回答。的确,若我与他之间再无纠葛,仅仅是皇后与臣子,嫂子与小叔的关系,又何必避而不见呢?

我淡淡笑一笑,仿佛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,只顺着他伸过来的手站起身,将汤捧在他面前,“皇上说的是,后宫诸事繁多,臣妾确实应该坐镇中宫的。”

沈羲遥深深看我一眼,眼中却没有完全的信任。

我只做不见,与他闲话家常,正巧乳母抱了轩儿来,轩儿已到了蹒跚学步的阶段,又会简单说些叠字,十分聪颖可爱。逗弄着孩子,自然气氛缓和许多。

夜晚服侍他入睡,我却辗转难眠,总觉得只有在这段期间出宫去才不会落得他人话柄,免去瓜田李下的嫌疑。可沈羲遥明明还在介意往日旧事,却又做出大度的表现不许我离宫。他是在试探我,还是真的放心了呢?

思来想去,帝王心深不可测,总之,只要我循规蹈矩不行差踏错,应该不会有事吧。

后两日沈羲遥一直在御书房与大臣商议战事,之后是怡妃侍寝,他又抽空去看了惠妃与辕儿。直到出征前一夜,他来了坤宁宫。

满室烛光摇摇曳曳,大红洒金龙凤呈祥的绡纱帐里一对鸳鸯交颈缠绵,他似压抑着什么,又似释放着什么,竟比往日猛烈许多,几番下来我再忍不住,不由哀呼道:“皇上??”

他低头看我,一点散发带了汗水黏在面颊上,眼睛似隔了层雾,全无往日注视着我时的温柔,反倒有些迷茫与恨。而这样的眼神,我只有一次在他眼中见过,便是在黄家村的那个夜晚。

他虽看着我,可身下却没有停,反而一下下更狠。我不由有些怕,再唤了他一声,他似终于听到,眼中迷雾一扫而光,取而代之的是如旧温柔:“累了?”说着停下来,躺在我旁边,手上却不停游走,令我心神难定。

我喘了口气,只觉得身上汗津津的,肌肤相亲间黏黏的令人不舒服,而这样与他赤裸以对,不知为何又生出些尴尬来。

扯过一旁一件绡纱寝衣拢在身上道:“皇上今日是怎么了?”

他含住我的耳垂,轻声道:“怎么,你不喜欢?”

他的呼吸软软拂在耳畔,有温热的气息,痒痒的,令人浑身都颤栗起来。

“皇上??”我面上一红,嗔怪一声。

沈羲遥紧紧从后将我环抱住,久久不说话,只将头埋在我的发间。这样久了,身上的汗被风轮一吹反而觉得冷起来,唯有身后那具温热的躯体,带来一点温暖。

“你说,我能相信你们吗?”他的声音喃喃从身后传来,低低得,压抑了诸多情感。

我初初没有在意,正想拉过锦被盖在身上,再回过神来,已反应过来,只觉得浑身都凉透了,手堪堪停在被子上。

下一瞬,我翻身跪在地上。夏日里暖阁的地毯皆撤了,只余光可鉴人的金砖。沈羲遥并未拉起我,也没有说话,就那样看着我,他的眼里有再不遮掩的怀疑、担忧、压迫。

跪的久了,只觉得膝盖处传来隐隐的疼,仿佛被细小的针扎过一般,细细密密缠绕上来。我的身上只披了薄而透的寝衣,更觉得那风轮一下下吹来的风冷而彻骨,寒到心底里去了。周身的气力如潮水般退去,唯有一处猛烈地跳动着,几乎要冲破胸腔,可每跳动一下,都有深深的无力与浓浓的心伤压得我喘不过气来。

“皇后,你说,朕能相信你们吗?”他此刻已改了对我的称呼,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。

我垂着头:“皇上若是信不过臣妾,大可将臣妾送去护国寺,或者让臣妾伴随左右。”我说着鼻子一酸,几欲掉下泪来。

一只手伸在我眼下,正巧有那么一滴没止住的泪水落在他掌心。他似被烫了般想缩回去,却只是紧握住那滴泪水,另一只手将我一揽,拥进怀中。

他轻轻抚摸我的头发,用他温热的身子来温暖我此刻冰凉的身躯,又拉过被子来团在我身上。可即使身子暖回来了,心,却依旧是冰凉啊!

“薇儿,不要让我失望。”他说完,以唇封住我欲张开的嘴,深深吻了下去。

待我醒来,已是次日清晨,迷糊中前一晚的一切似梦般在脑中闪现,下一秒我已清醒过来,手触及处,只余空荡荡的床铺。心中一惊,今日是他御驾亲征之日,我必得去送一送,

披衣掀帘,只见沈羲遥正穿戴明黄缎绣平金龙云纹大阅甲,那耀目的明黄阅甲皆用黑绒镶边,由金钮扣袢联缀成一整体,绣五彩朵云、金龙纹,下为海水江崖图案,正中悬钢质护心镜,镜四周饰鋄金云龙纹。他侧身朝我微笑,露出里面月白绸里。

见我起来,蕙菊忙为我洗漱更衣。我在屏风后匆匆换上一件真红飞凤大衫霞帔,简单梳妆便来到前面。此刻沈羲遥正将凤翅盔戴在头上,盔上植缨,间金璎络纹,顶端是金累丝升龙托大东珠,缨管饰金蟠龙纹,四周垂大红片金、黑貂缨二十四条。

他见我已梳妆好出来,微笑向我伸出手来,那笑容比窗外初升的朝阳更灿烂夺目,令人目眩神迷。我惊忧一整晚的心在他这一笑中变得平和下来。低头处,只见金丝编制的袖子上金叶片、金帽钉、彩绣龙戏珠纹相间排列,华丽无匹。与自己袖上刺绣精巧缀以七彩宝石的牡丹花纹相得益彰。

两手交握处,他用力一捏,我亦紧紧回握,仿佛两心相依,没有嫌隙。

“薇儿??”他含情脉脉,却又决绝,满是对御驾亲征的跃跃而无害怕。

“羲遥??”我依依不舍,却不哀戚,仿佛是送他去接受万国朝拜,满眼期冀与荣耀。

他深深注视着我,我回报他温柔笑容,双手再紧一紧,不想松开。彼此凝望间,似希望时间永远静止在这一刹那,再不流转。

终于,清晨的日光从窗棱间洒下,落在他英气勃发踌躇满志的俊美面容上,胜过最明媚的春光。

“朕走了,你看顾好自己。”他终于松开了手。

“皇上,请多保重!”我点点头,眼中到底流露出些眷恋来,连带眼框都湿润起来。

他欲伸手,却终还是落下手臂,对张德海一点头。

“皇上起驾了!”

他大步走进那片璀璨阳光中,我盈盈下拜不能直视,恭谨道:“臣妾恭送皇上,愿皇上旗开得胜早日归来!”

坤宁宫正殿外院中,后宫得宠妃嫔整装敛容跪在两边,齐声与他送别。

而沈羲遥,却没有回头,没有旁顾,一步步走出了我们的视线。

待那金黄的龙袍一摆尾,我紧绷的神经终于缓过来,整个人一松,正要歪在一边却被蕙菊稳稳扶起。我朝她感激一笑道:“跟她们说,今日不必请安了。”

蕙菊朝殿外朗声道:“皇后娘娘有令,诸位娘娘今日辛苦,还请早早回宫歇息。”

众人朝坤宁宫正殿一拜,这才退下。

回到西侧殿,换上一身松软的鹅黄刺绣兰花蝴蝶江稠襦裙,又用一根金镂空嵌翡翠芙蓉兰花大簪将头发挽起,坐在风轮下一面吹着凉风一面用点心。

玉梅端一碟荷叶莲子红枣糯米糕上来,笑盈盈道:“皇上离宫了,这下娘娘可不用再为妃嫔间争风吃醋的小事劳心了。”

我揉一揉眉心道:“是啊,她们可以安静些日子了。”

侍立一旁的蕙菊道:“只是娘娘却要忧心皇上在战场上的安危,怕是更费神呢。”

我不说话,理一理鬓边碎发道:“玉梅,本宫想吃点咸的,你去小厨房看看。”

玉梅闻言下去了,蕙菊走上来为我斟满茶水:“娘娘愁眉不展,是在担心皇上吗?”

“皇上即然出战,此战必胜,本宫倒不那么担心。只是??”我的目光落在窗外隐隐露出檐角的太和殿上:“本宫总觉得心里不安定,仿佛会出什么事。”

蕙菊顺着我的目光看去,似明白了什么,忧心道:“裕王监国,月贵人知道您与王爷的旧事,想来惠妃也知道了。娘娘得小心。”

“自然是要小心,虽然她自从柳妃的事后消停了,但不代表她放弃了。”我再看一眼后殿,对蕙菊道:“嘱咐芷兰,轩儿的起居饮食一定要慎重!”

蕙菊面色凝重:“娘娘是怕?”

我叹一口气:“虽然皇上离宫妃嫔间暂不会争宠,但本宫与惠妃在意的根本不是那个。如今皇上不在,她若想下手是最好的时机。”我顿了顿:“至于本宫与裕王的旧事,这是皇上心底的大忌,也算是皇家丑闻。想来惠妃不会傻到让皇上知道她知道这事,引来不必要的麻烦。”

蕙菊点点头:“娘娘说的是。”

我饮下一口茶,虽然心底仍有不明的恐惧,但终没在意,起身去后殿看轩儿了。

沈羲遥出征两月有余,此间后宫一派安和。前朝羲赫监国,他谨慎小心,诸事务处理得十分得当,遇重大事件必报沈羲遥裁决,想来不会留下什么把柄。而每三日必有战报和批示传回来。

我只知沈羲遥带领军队一路奔袭至舟州,一鼓作气将不擅陆战的倭寇驱逐到海上。但在海战方面大羲水师明显不如倭寇,因此若要将倭寇赶出大羲海域并令他们心存忌惮不敢再犯,恐还需费些功夫。

近来不知是心中多思还是身体不适,夜晚睡得并不安稳。这一日早早醒来,推窗望去但见初晴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,蓝的似上等的琉璃,呼吸间都是初秋清凉的空气,顿觉心旷神怡。

穿了秋香色锦缎牡丹的蚕丝印花裙,唤来惠菊陪我去御花园散步。此时大多妃嫔都未起,御花园中一派宁静祥和。秋风已经悄悄得将树上的绿叶染成浅黄颜色,还有凋落的花瓣片片铺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之上。

我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蕙菊闲话,脚下漫无目的的走着,不觉就来到了一处院落前。抬头看去,不由一怔。

海晏堂。

有风吹拂檐角的铜铃,发出清脆的“叮当”声,悦耳动听,意境深远。恍惚间,我的眼前似乎出现了羲赫修长挺拔的身影,周遭景致仿佛带我回到了黄家村我们居住的小屋前,也是这般树影婆娑,恬淡安宁。仿佛一闭眼再睁开,我就能变回谢娘,而羲赫会出现在我眼前,一袭白衣,如神如仙。

尝试闭上眼,爽洌的空气里有早菊略苦的香气令人神思一清,我自嘲地笑起来。海晏堂自我与他重新归位后,他再未住过。这段时间他虽监国,但一旦政务处理完毕一定回到王府,绝不越过隔绝前朝和后庭的天街半步。

“奴婢给王爷请安。”惠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。

我一愣,内心翻涌不已,只觉得是自己听错了。可下一瞬,那个熟悉的声音传来,令我几乎不敢相信。

“小王参见皇后娘娘。”他一袭秋香色贡丝绛纱海水江涯降龙袍罩紫金窄身云纹箭袖,环佩苍玉铿锵,显得英姿勃发、俊朗刚劲。又因代行帝王之权,别有一番至尊贵气隐隐透出来。

“王爷怎么在此?”我压抑住自己心底的欢喜与激动,淡淡道,目光落在一旁的花草上。

羲赫的声音似也透着隐忍,他的笑容带了丝丝疏离:“昨夜皇上有新的旨意下来,加上前线战报,与几个大臣商议的晚了,只好在这里留宿一夜。”

我点点头:“王爷为国事操劳,实在辛苦!”说着看看天色:“只是这样早,王爷该多睡一会儿的。”

他兀自笑了笑,对我道:“娘娘也很早。”

“御花园里菊花开了,本宫想看一看。”我解释道。

“宫中菊花最美,小王想趁清晨无人好好观赏一番。”他与我同时说道。

话音落了,我们惊愕地看着对方,之后不禁相视一笑,被这样的巧合,或者灵犀感动。

“王爷可愿陪本宫走走?”踟蹰片刻,我终于开了口。不知为何,我有一种感觉,这是老天赐予我们最后独处的机会了。

他沉思片刻,似有犹豫,终还是点了点头。

御花园中,金菊遍地,观之一片轻肌弱骨,金瑞流霞。随性走着,不知不觉来到九曲长廊。我留蕙菊在入口处守着,与他单独沿长廊而上。

温柔的风徐徐吹来,池中点点残荷,往日鲜艳的粉色如今已经枯败下来,但沿着长廊却是遍植了秀菊,或十丈垂簾,或日出海天,也有朵朵粉色太真含笑夹杂其间。

我凝望一朵开到最灿的黄菊吟道:“粲粲黄金裙,亭亭白玉肤。极知时好异,似与岁寒俱。堕地良不忍,抱技宁自枯。”

“堕地良不忍,抱技宁自枯。”他低低重复一遍,眉间似有心事。

“没想到这里竟有这样多的菊花。”我赞叹道:“都是名种,实在难得。”

羲赫看向我的眼神温柔宠溺,也许此时只有我二人,他不再遮掩心底情愫,可也不会越雷池半分。

“我的母妃很喜欢菊花,听宫里的老人讲,这些都是她亲手种植的。”羲赫看着那些迎风颤动的鲜艳的花朵道。

我笑一笑道:“全贵妃,一定是集世间美丽优雅于一身的佳妙女子。”

羲赫没有接话,只是自顾自道:“那时父皇对她的宠爱盛极一时,后宫无人可比。也许正是这样的盛宠,才令她红颜薄命了吧。”

我一怔:“羲赫,你??”

“我有时在想,自己的生母是什么模样。”

“难得宫中没有画像?”我惊讶道。

羲赫摇摇头:“有是有的,只是我自出生便由太后抚养,直到父皇驾崩前才知道自己并非太后亲生。为报太后养育之恩,凡是我认为会令她伤心的事,都不会做。”

他顿了顿,突然自嘲道:“有时我会想,如果我的生母没有过早离开人世,我一直在她身边长大,也许这番天地,便不是这般情景了。”

我看着他,不以为意道:“怎么有这样感慨啊。”

他古怪地看着我:“薇儿,你生来为后,难得你不觉得若我是皇帝会更好吗?”

我吓一跳:“你疯了!怎么能讲出这样的话?”

他“哈哈”大笑起来:“是啊!我怎能有这般想法?”他说着扯一扯身上御赐的五行龙袍,突然盯住我道:“在遇到你之前,我从未有,这样的想法。可之后,这个想法却无时不在我脑中回荡,尤其是当我们自黄家村分别,这个想法日渐强烈,令我难安,生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来。直到我坐在丹墀之上,我突然发现,至尊的感觉原来是这样!”

他充满柔情的目光似蚕丝般将我一层层裹住,“薇儿,原来至尊也不能随心所欲,原来至尊更加身不由己。我并不喜欢那种感觉。可是我想,只要你能在我身边,怎样我都愿意。”他的语气有说不尽的忧怨,道不清的哀伤。

我已被他骇住,不待他说完便道:“羲赫,你不能!”

“我不能?”他苍凉一笑,尽是萧索:“我是不能。裕王生来便是皇帝最信赖的亲王,最忠心的臣子,怎能有不臣之心呢?那不过是沈羲赫的一个梦罢了。”

我垂下头,不知该说些什么。他也不想再说,就这样静默着。风吹起我身上五色彩绦,轻柔得打在他秋香色的蟒袍之上。还有悠长的发丝,几缕略过他的眼前,似浮云,是我们谁都无法抓紧的。

“好像又回到了最初。”他突然笑着说:“那时,我竟鲁莽得以为能带你走。”

我看着他,英俊挺拔的面容身姿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一层如秋叶般的苍凉。

“那是第一次见你,我被笛声吸引。那曲调仿若天籁,而当我看到你,以为是九天仙子下凡,一时竟不能呼吸。之后,我一厢情愿得认为,你只是皇兄后宫万千佳丽中的一个,甘于平淡,不争恩宠。只要我立下大功,就可以向皇兄求娶你。”

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池中唯一的一朵尚在开放的荷上。我顺着他的目光,在想这朵荷,经历了多少风雨,经历了多少时光,竟还能挺拔在此,即使,那鲜艳的颜色已逐渐淡褪,但是,依旧那般的动人心魄。

“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夏日,与你共泛一池春水。我常常在梦中重温那美妙的时光。从此,在我的心中,莲叶田田,便是人间最动人的风景。”

“当我在战场上独自面对数十个敌人,我唯一的想法是,还好,我找到了你送我的荷包。可就这样死了,不能完成我对你的承诺,不能再见到你,我实在不能甘心,这才拼杀出去。”

“你可知,在你告诉我你的身份那个夜晚,我第一次醉酒,因为我知道那是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。但我依旧暗暗发誓,不论如何我定会默默守护你,只要你平安喜乐,我便也开怀了。”

“那疗伤的药真苦,苦得难以下咽。可那是你亲手熬出来的,我竟能一口气喝完,觉得它比蜜还甜。”

羲赫絮絮地说着,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,只是声音中渐渐染上悲凉。也许,他也与我一样,将这样一个清晨当做最后独处的时刻。所有的情感,所有的内心深处的情愫,只剩这唯一的时刻可以倾诉了。

也许,坦白了,就不枉那一场情深,两处相思。

“之后你受伤,小产,每一件事都像钢刀扎在我的身上。我什么都做不了,只能眼睁睁得看着你在这凶恶的后宫之中步步遇险。那时候我恨皇兄,他身为帝王,为什么不能保护心爱的人周全?”

“直到母后将你秘密送出宫去,我才知道,一直以来我以为已经死了的心其实还在跳动。我想,即使翻遍了这河山,我也要将你找到。还好,我找到了你。”

他笑起来,他的笑那般的好看,如同初春洒在湖面上的和煦阳光,又似夏日里透过茵茵树叶投射下来的日晕,明亮,却不刺眼。

“黄家村,我想那将是我穷极一生向往的地方。只因为那里有最温暖的回忆,最动人的风景,还有,最铭心的感情。如果一切能停留在你我相守的那一刻,便是登时死去我也是愿意。”

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:“只是,所有的美好都消逝得太快。于我,却已是满足了。”他悲凉地笑起来,眼波涌动间,有晶光闪闪。

在他的倾诉中,所有的往事在我眼前一一浮现,我喉咙紧涩说不出话来,他如此坦白的话语,将我的心生生撕成碎片。我知道,这是我们对那段过往的诀别。我也隐隐觉得,他之后要说的,我会难以接受。

“羲赫??”我轻轻打断他:“到底怎么了?”

他的目光久久停驻在我的身上,晨曦洒在他俊逸的面容上,给坚毅的棱角增添了一丝柔和。我看到他缓缓绽开了笑颜,仿佛一朵花逐渐盛开,令人心醉。可那笑容中,我看到了内心的哀苦与不甘,还有,无奈的妥协。

“柔然国欲与大羲交好,献上嫡出公主。皇上他??”他突然停下,嘴张了张,却再不说什么。

我的内心有什么东西轰然塌下。终于还是有这样的一天的。毕竟,他是清贵亲王,终是要有如花美眷来配。纵然有四位侧妃,而一国公主,正是最佳的正妃人选。

“公主何时到?”我看着他,终于意识到,在这样的一个清晨,在满地的菊花之中,这个在我生命中也许是最重要的男子,在我的心头烙下最深印记的男子,终于,还是无可避免的,要离我远去了。

“柔然路途遥远,最快,也要半年时间。皇上的意思是等得胜归来再定吉时。”

他的声音很低,却有一双温暖的手伸过来,轻轻地、小心地、温柔地抓住了我的手。我一颤,却没有逃避。他手上的温度逐渐传来,我的心,在这温暖之中逐渐平复。

“终于是要结束了,是么?”我低声问道:“其实,早该结束,斩断这情丝了。不论是你,还是我。”我别过头去,任泪水满流了面颊。

羲赫的声音哽咽中带了坚定:“我的心里,只有你!”

我闭了眼轻轻摇了摇头:“不,你应该忘了我。做好你的亲王,享受你的权贵。我希望你娇妻美妾,和和美美,儿孙满堂,其乐融融。”

我强忍住眼底的泪,望向高远的蓝天。晨曦那般耀目动人,这本是人间最美的风景,此时在我的眼中,一切都黯淡无光。

他沉默半晌,开口却吟出一首诗来:“别圃移来贵比金,一丝浅淡一丛深。萧疏篱畔科头坐,清冷香中抱膝吟。”

我等了片刻,见他不再做声,不由道:“后半阙呢?”

羲赫摇摇头,指着面前天空道“一同观赏,好么?”他突然说道:“这云霞真美,我想以后,是再见不到如此美妙的风景了。”

我抬头望去,太阳从一片金色的朝霞中升起,带着无边的金芒万丈,冲破了重重云彩,终在高远的天空,露出盛大的身彩来。

一阵静默之后,有宛若天籁的箫声响起,一点一点沁入我的周身,那曲动人的《流水浮灯》,带着些许的悲伤,带着若干的苍茫,还有本身的轻灵柔婉,回荡在烟波亭的上空。阳光暖暖得洒在我的身上,如同最温暖的手掌将我环抱,又似一床最轻柔的棉被,在里面,便是暖意无限了。

若是这一切,都只是一个闺中少女一场春梦,那该多好?我闭上眼,希望能就此睡去。待醒来,我还是那个凌家无忧无虑的小姐,待字闺中,生活中只单纯到了只有高堂兄长,只有琴棋书画女红刺绣,甚至不懂情之何物,不识爱之一字,是个劫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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