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常胜言语一顿,略一沉吟,又道:“田英他也为你收买,若方某所料不差严、宫二贼想是已为被田英所易容了吧”
赵匡胤脸色顿变,却是未为作答。方常胜但知自己所料不差,心中暗自一叹,松开赵匡胤脉门,言道:“方某让你作誓,却也是护了你性命,你可是知道”
赵匡胤神情顿为一愣。
“先帝心念是早日使天下一统,让百姓过上安宁的日子。他的血脉传承,在我等心中就是家国大义的精神传承。倘使你伤了先帝子嗣,嘿嘿,但如江大人遗言,拼着国祚有损,我等便是将你宰了”
但在此时,门外传来一道声音,“臣高怀德求见”
赵匡胤但见方常胜点了点头,便为言道:“高爱卿进来吧。”
“微臣见过官家见过方帮主。”
方常胜将赵匡胤脉门一松,望着高怀德片刻,言道:“赵贼布局谋逆已久,你可是知道”
高怀德一愣,瞄了一眼脸色通红的赵匡胤,却是抱拳胸前垂首未答。
“你终是他的妹婿,即使不知,但想起事之时也是不会反对。”方常胜叹了一声,“罢了、罢了,事无挽回,方某也不为难你了。”
诸多跟随郭荣南征北战的将领之中,方常胜唯对高怀德一人心生欣赏,一直认为他是忠主之人。但知高怀德与赵匡胤的关系,不若失望之下,不敢杀赵匡胤,却是会对高怀德痛下杀手。
“先帝赐方某丐帮帮主名号之时,曾言到了天下太平流民得有安生之日,便让方某改号清平先生”方常胜望向赵匡胤,“如今看来,这丐帮帮主之号与方某的武学,却是要代代传承下去,但若有一日你子孙后代违了誓言,嘿嘿,届时方某的徒子徒孙便会取他脑袋。”
未待赵匡胤作答,言罢便是转身离去,高怀德紧随而上,“且让末将送方帮主出宫”
步上廊道的方常胜,目光扫过两侧院墙上引弓待射的一众护卫,落在东侧院门口站立的田英等人身上,踏步而出,“大周皇帝御封丐帮帮主方常胜在此,尔等谁来一战”
众人在他目光逼视之下,却是面面相觑不敢应声。方常胜哈哈大笑,纵身而起,三个起落,便是跃过延禧宫殿顶。
身形刚一落在殿前,却是见到符太后与孟、常二人立在大殿廊道之上,方常胜一愕之下,忙是上前见礼,“草民见过太后,草民鲁莽惊动了太后”
“方先生不必多礼。”符太后微微一笑,“方才听常山有言,方先生是去寻赵匡胤打听严、宫二人下落”
“正是。”
“可是问岀他们的行踪”
“赵匡胤不曾言出,但以草民猜断,此二贼想是已易容逃去。”
但知田英是易容高手,常山心念一动,“是田英为他们易容”
“应是如此,只能寻个机会将田英拿下,逼问二贼下落了。”
“田英落身在控鹤军驻营之中,每日皆会出入北门,今晚便去设伏将他擒下逼问,”常山双眼一亮。
“此事我自会着手去办,你只管在宫中守护太后便可。”
常山未待作言,只听符太后接言道:“赵匡胤步步使计,却为说服家父将六妹与配赵匡义,想是已无为难我之心了”
方常胜心头一震,“国丈他可是知道禅位诏书有假”
符太后脸显哀怨,幽叹一声,未作言答转身步入殿中。
方常胜立马明白符彦卿定然知晓赵匡胤假传诏书,不由得心中一叹,未是料到坐镇大名府、节制数州手握重兵的符彦卿,在外孙皇位被夺之下不做任何反抗,未及五日时间,却与篡位的赵家之人联姻。
“赵匡义这畜牲想是从头到尾皆是在欺骗青青”常山脸色瞬息数变,手握拳头浑身颤抖,方常胜知他心中怒极,伸手一按常山肩膀,气机缓缓输入他的体内,“如此也好,倒是省却了青青开口与这畜牲解除婚约。”
常山心神在方常胜气机安抚之下,长长呼了一口气,略一迟疑,言道:“小侄有个不情之情,恰是伯父来京,可否将青青带去相州一段时日,安抚她的悲愤心情”
方常胜本已作好带常青青去相州的安排,未待常山讲完,截言道:“我亦也此意,待她日后释怀,我再送她去药王谷。”
常山眼眶泛红,躬身作礼,“有劳伯父操心了。”
“我已使赵贼立誓,想他是不敢伤害太后他们了,但在他的屋檐下,难免会有被他轻慢之处,你与小虎此间且要忍辱负重。关于严、宫二贼下落,待青青心境平复之后,我自会去寻田英打听,你二人不必插手。”
常、孟二人互视一眼,迟疑片刻,一前一后应道:“我等遵命。”
“常山明白。”
子时三刻,方常胜将入睡的常青青睡穴封住之后,来到房门口,对着泪水悄落的青娥言道:“你当真不随我去相州”
青娥摇了摇头,哽咽道:“清明时日已为不远,但要与老主人他们烧香拜奠,奴婢想在元宵过后,寻个时日便回药王谷去收拾一番,也以待郡主日后归来方便。”
“如此也好,”方常胜点了点头,“若需人手相助打理,到时去灵秀村寻上箭卫帮忙。”
“帮主的吩咐,奴婢记下了。”青娥点了点头,进房与常青青收拾好寻常日用的行装,递与方常胜,“郡主就拜托帮主费心照应了,呜、呜呜”
望着终是失声痛哭的青娥,方常胜心头一酸,接过包裹系在背上,转身抱起昏睡的常青青,出了房门,纵上屋顶,带着常青青息间已无踪影。
正月十八午时,站在厅门口看着仆人打扫积雪的青娥,但见常山一脸怒气进入庭内,心下惊疑之中,又见孟小虎尾随而至,忙为见礼将二人迎入厅内。
常山方一落座,便为哼了一声,却是扭头无视落座对面的孟小虎。青娥但猜二人有事起了争执,心下一叹,吩咐门口的婢女奉茶入厅。
待婢女上茶退下之后,方听孟小虎言道:“赵贼下了此诏,却也不违他向方帮主立下的誓言,此下大势已尽,我等只要护太后、少帝平安便可,余事就”
话未讲完,常山断然截言道:“先帝归嗣太祖宗室,对柴太师始终执以元舅之礼,自登期至龙驭宾天,为避嫌言,从不与柴太师会面,实已当自身为郭家子嗣。jujiáy
而纵如坊间之人过继他姓为子,也未见有人置宗法不顾,敢反复做二姓之人。赵贼此举不仅是毁先帝孝诚名声,也是想堵天下悠悠众口,让他篡位逆举名正言顺。
与诏太后,让先帝复为柴姓,实是为杀人诛心,是可忍孰不可忍亏你还在书院受教,焉可不知大义所在”
青娥心头一震,此下方知孟、常二人争执所在。但想赵匡胤此举,正如常山所言,是为遮掩他自身谋逆篡位声名。
郭威皇位是由后汉禅传而得,倘使郭荣复姓为柴,便是说明他的皇位是为郭威禅传,并非血脉继承。那赵匡胤篡夺而来的帝位,在世人眼中也就为名正言顺。但使有人见疑,拥立赵匡胤之众,却也会捏造郭荣帝位来路不明。
孟小虎闻言脸色涨红,闷声片刻,叹了一口气,言道:“我何尝不知此理,但赵贼终是杀之不得,且待通知方帮主再为”
常山断喝道:“何言杀之不得杀了此贼,反是使少帝重为登位,但想也是大快人心”
“你难道忘了杀了赵贼,会使天下一统时日后延,国祚有损吗”孟小虎一惊。
“天下分分合合终有时日,每个朝代更替之时皆有乱世出现,上苍也是无法阻止,多十年少十年又能如何”常山怒目一睁,“正气所在可得千秋万代传承,岂能为眼下之失,使正气泯灭我心”
“你、你可是忘了我俩父母是如何遭难的”
常山热泪顿然夺眶而出,望着孟小虎嘴唇抖动数下,终是未为作言,站起身形,转身步岀厅外。
“你要待何往”孟小虎一惊,疾步跟上,却见常山行入西跨院书房。
但在常山关门声中,孟小虎心头一松,叹了一声,转身对相随而来的青娥言道:“他心境悲恨,且是让他静上一静就有劳青姨照应了。”
言语一顿,行向站在东院院口相望的两位营卫身前,“你二人速去相州,寻上方帮主就说我有要事寻他,务必让他连夜赶来京都。”
“我等遵命。”二名营卫立马躬身领命而去。
酉时时分,天色已暗,青娥吩咐仆人将西院中石灯点燃之后,便是行向纸窗透有光亮的书房,正待敲门,只听吱嘎一声,厢门顿开,眼眶红肿的常山踏出房门,“青姨,府中可是有酒”
本是前来请常山用膳的青娥心头一喜,“有、有江南的花雕,哦,还有郡主珍藏数年的一坛归来醉,奴婢马上使人将酒菜送来”
常山望了一眼飘飘扬扬落下的小雪,目光落在十丈之外的凉亭,“你取些腊肉,与我将归来醉温上,送到亭中即可。”
“这”青娥迟疑之中,常山却已是踏步行向凉亭。
无奈之下,青娥便是去将归来醉温上,取了腌鱼,腊肉送到亭中石桌之上。“酒温正可,大人且是先喝,若是冷了,奴婢使人再为加热,大人慢用,奴婢先去书房将灯熄了。”
“嗯。”怔望夜空的常山应了一声,转身落座石墩上面,将酒一倒,便是喝了起来。
青娥行入书房,只见置有宫灯的桌案上铺着一张写有字迹的宣纸,近前一看,却见上面写着:
渊鱼更龙侵宫阙,长墙惊雷声闻。孤鸟饮血号英魂,飞瀑江河泣,回肠山岳恨。
冷雪叠飞葬秋白,天下清平烟云。苍茫激怀悲昆仑,荡气去不平,玉碎向君恩。
“玉碎向君恩”青娥本是出自大户人家的贴身丫鬟,自也识字。入了药王谷又随皇甫秀学医,十余年间学识自为不俗,却是从词赋中看出常山有向死之心。心头一震之下将灯熄灭,出了房门,便是行去亭中侍候。
见青娥到来,常山也未作言,依是自顾自的喝将起来,不一会儿,却是将一壶斤余的温酒喝完,“有劳青姨使人再温一壶送来。”
“是。”青娥心中一叹,接过酒壶,却为亲自行去膳房温酒。
当捧着热酒回到西院院口,只见常山在院庭中仗剑演招。随着剑气纵横,鼓荡而开的雪花在石灯光亮下,望去但如一团茫茫白雾,和着剑光将常山身形包裹其中。
过有十余息,常山剑式一收,剑气散去之间,荡开的碎雪混着飘扬的雪花洒落而下。常山望着手中长剑,若有所思般片刻,转身行去凉亭。
已是绕到亭中的青娥将酒一斟,引身落座,拿起木盘上置放的小刀,将腊肉切割起来,“奴婢心中有一言,不知当不当讲”